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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御法典

统御法典

脸上有道疤痕的兽人信使朝悬槌堡的大门走来,艰难地爬上每级都有她身体一半高的石头台阶。

悬槌堡的食人魔都停下脚步看着她。蛮锤食人魔在通往山顶的道路两侧黑暗的阴影中窥探着,更加富有的高里亚人从山坡上的房间里朝外观望,每个房间都用死去的敌人身上掠来的战利品作为装饰。

还有一名观察者在高塔上看着信使一路走来,两个脑袋中都充满着厌恶。食人魔的一代代血亲花费了毕生的时间重塑这座山峰,推动着一块块岩石,将它变成城市、宫殿、要塞与家园,而现在,这个 兽人居然踏足其上。

然而,守卫仍然放下了升降梯,让她来到了悬槌堡的第二级山坡上,只是一言不发地平端起了长矛。对待孤身一人的旅行者,食人魔的传统是带着好奇心对待,毕竟他们很快就都会被杀死。

升降梯颤抖着停下来时,信使看到推动滑车的是十几个形容憔悴的兽人奴隶。他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离开了,但每个人都回过头朝她投来一瞥。

信使抬头朝山顶望去。悬槌堡的顶峰处,勉强可以看到一座宏伟露台的轮廓——元首王座,那里居住着食人魔的巫王——但从她所站的地方过去还要爬很久的山路。她所在的地方,满是尘埃的空气中混杂着奴隶小棚中恶臭,让她的鼻子不禁皱了起来。

一队身形魁梧,穿着优雅长袍的食人魔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她走来,行动惊人地迅速。他们中最高大的那个(显然是急着第一个赶到现场)几秒钟功夫就跑到了她跟前,然后猛地停下了脚步,就像一辆飞滚下山的手推车突然又恢复了控制。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油脂味道与香水味混杂在一起,那稻草般颜色的、没有袖子的长袍却一尘不染。(他洗袍子估计比洗澡都勤快。)食人魔那硕大的肚子从衣服里露了出来,为了挠挠肚皮下面,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把肚腩抬起,但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信使。

他的声音如丝绸一般柔软。“我是高级顾问瓦雷戈。我代表国王发言。在我吃完饭之前,你可以把你带来的消息说出来,然后也许可以带着你这身柔软的骨头完整地离开悬槌堡。”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掏出一大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淡水兽的肩膀肉,张大嘴巴咬了一口,丝丝缕缕的肥脂四下飞溅,一大块烤肉连骨头带肉瞬间消失了一半,他立刻抿起了嘴唇,准备去咬下一口,这一定是他研究出来的最快的吃法了。

信使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食人魔。“格罗玛什·地狱咆哮,钢铁部落的酋长,要我把消息带给纳格兰 所有的食人魔。”她停了一下。“如果你们还想要在德拉诺喘上一天的气,就得给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食人魔——所有的食人魔——都笑了。笑声停下的时候,升降梯上的沙砾纷纷落下,仿佛也在回应着。

“哦?”瓦雷戈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开始为自己那黄色的牙齿中间卡进的一块软骨着急,用手指不停地抠着,没有看她。“继续说,怎么争取?”

信使有点恼火,把每个字都拖长了些。“低下头爬到钢铁部落面前。清空金库把财宝交到我们手上。或者肚皮着地打滚求饶。随便你们怎么做,我并不关心。证明你们的价值,否则 灭亡。”说出最后一个词时,她哼了一声。

瓦雷戈朝前倾了倾,弯下了身子,仿佛马上就要倒下来压在她身上一样。“小家伙,我们的锁链上还绑着几百个兽人奴隶的家人。”他手里握着那块肉,朝着一辆货车后面辛苦劳作的奴隶挥了挥,“地狱咆哮可能不大珍视你的性命,不过对这些人他也会那么轻率吗?”

信使直直地看着食人魔。“他们早已经死了。”

她转身离开了。

她的用语非常明确。( 证明你们的价值,而不是 服从或者 投降。)钢铁部落的兽人的放肆中透着十足的自信,但他们并没有就贡品或是领土做出实际的要求。这道最后通牒的结尾是开放的。如何回应就留给了倾听一方去解决。

巫术之王本人也从中解读出了同样的要求。

元首马尔高克,悬槌堡的双头巫王,他的祖先征服了雪崩与飓风,建立起了纳格兰的第一批要塞、柱廊与宝库。而现在,他并没有离开自己的露台。

元首一直在远处观察着这一事件的进展,通过石英雕成的镜头,他的视野可以延伸到悬槌堡的街道上。天生的四只眼睛让他可以看到许多东西,但在凝望中度过几个小时之后,他的一个脑袋就会开始思索。(还有更多值得看的东西吗?是不是该停下来了?)两种意识之间的冲突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总是觉得两个脑子之间本该像双腿一样配合无间才对。

马尔高克眯起了眼睛,试着想象他的臣民——一个长着两只眼睛、一个头、一个大脑的食人魔——将如何窥看这座城市的光荣。他会将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同一个点上吗?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去统治是绝不可能的。一切都会变得那么模糊。

马尔高克看到那群顾问们肥硕的圆点从会面的地方一路返回,在花园里不时停下了脚步。(好像是想要争辩些什么。)然后他看到信使那赤褐色的小点离开了城市。


攻击很快就到来了。(带来这样的消息往往是尾声,而非序曲。)

嚎叫声从马尔高克的城市中每一个方向上的街道传来,就好像整个德拉诺都被狼群包围了。在西边的胸墙之外,球状的烟雾与烈焰翻滚着朝光荣的悬槌堡飞来。如果它们撞上外墙,塔楼就会倒塌,阻塞通往山下的道路。到那时,悬槌堡上层的军力就会被与底层的支援力量割裂开来,毕竟升降梯的速度太慢了。从缺口冲出的援军很可能没法在砖石之间找到立足的地方,被成群结队地屠杀,他们的尸体会被当作战争的兵器,继续用来打击后续部队。

也许,钢铁部落会骑在敏捷的战狼上,沿着东部那条布满雕塑的道路进袭。每只战狼的下颚都染着食人魔肚腹上的鲜血。悬锤堡东部的防御战线基本都是贱民组成的,面对冲锋他们只会把长矛胡乱丢出去,希望能在死前用手撕碎几个人的下巴。(最近有人鞭打过他们吗?)

如果兽人加速冲过战线,进入奴隶围栏呢?他们能武装起奴隶煽动叛乱吗?

危险的局面太多了。元首马尔高克思索着每一种可能的变数,排排箭雨在露台上也清晰可见。他下了决心——下了命令。

他命令用路障把将所有奴隶挡在围栏中,任何敢于反抗者当场格杀,把死者和尸体上的苍蝇一起跟活着的奴隶关在一起。

悬槌堡的最底层居住的是身形最小、最为穷困、从未证明过自己的高里亚人,他们将会承受第一波攻击。马尔高克下令派一队久经战阵的武士作为前哨前往支援,阻止敌人向上攀登。这些先头部队擎着元首那紫金相间的大旗,他们的怒吼声震动着山顶的岩石。

作为先锋,红皮肤的高里亚破法者们在敌人那绚烂的魔法之间毫发无损地冲锋陷阵,挥舞着巨大的战槌将兽人的身体砸扁,踩断每个倒在地上的敌人的脖子。然而更多的钢铁部落士兵仍在不断地前进。

臭名昭著的战歌骑兵也和其他兽人们并肩战斗着。他们中有脸上用血绘着漩涡形状的驭狼者;有一队队穿戴着乌黑钢铁板甲的步兵,身上不露一丝缝隙;还有卡加斯的狂热拥趸者,每人都砍下了自己的一条手臂装上剑刃,以向角斗士宣示忠诚。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一个红色的徽记,潦草地涂画在旌旗与盾牌上。

还有他们的 武器。钢铁部落的每一滴智慧都化作了杀戮的手段。(他们是怎么这么快就发明出这些东西的?就好像需要几代人才能完成的演进在一瞬间落在了他们面前。)

一队队的兽人在攻城车后面拉紧着锁链,将尖啸着的火焰转轮投上天空,把食人魔的血肉点燃,将城墙熔作泥灰。

兽人的手中双尖的战刃像轮子一样旋转着。钢铁战车伸出如蜘蛛一般的长腿,载着士兵跨越了那道曾经让马尔高克的城市固若金汤的护城河。钢铁部落已经包围了悬槌堡的防御者,食人魔不得不退到狭窄的街巷里并肩作战。

五个兽人站在金属制成的冲车里朝城市直冲而来,车上面顶着喷火的拳头,所到之处食人魔纷纷倒下,就像被焚毁的石像。最后冲车撞上了一个挥舞着战锤的蛮兵,才在一阵飞溅的火花中停下。那名士兵瘫倒在地,半边的胸膛被冲车撞穿了,伤口中喷出的只有灰烬。

兽人们从不收容战俘。哪怕身处元首高塔,在这整个悬槌堡最高的地方,浓烟与死去的食人魔的味道也不断地涌进马尔高克的两个鼻子。他的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钢铁部落从脚趾开始吞噬他的城市的时候,悬槌堡的巫王远远地站在这场屠杀的上方,他的周围是迦台农神殿——他任内的第一项伟大工程——精美的页岩石柱。

马尔高克的议会散布在房间宽阔的地板上。他们都是伟大的、年迈的食人魔,有的像休憩的猛虎一般弯着腰,有的则摆出如神明一样的姿态,站在他们亲手搬进这座大厅的巨石之上。一排排军士顾问与勇士们在较远的地方等待着,出于敬意与他们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他们手中拿着战槌,穿着陈旧的盔甲。有些人身上涂着诡异的红色、蓝色或是灰色的花纹,绘制着古老的纹身,标志出他们破法者的身份。他们是经历了特殊仪式与训练的武士,各类系别的法术都无法伤害他们。根据巫王所颁布的律令,他治下的每二十个高里亚人中必须选出一个经受破法者的训练。在抵抗钢铁部落的战斗中,破法者们取得了一些微弱的优势,这一点从他们的姿态上也很容易看出来:每个破法者看上去都时刻准备着从会场一跃而出,转瞬之间就将悬槌堡的敌人们撕碎。

神殿中并没有落坐的地方。几位议员们在迦台农神殿中绕着元首来回踱步。元首的身形在这些食人魔之中最为魁梧,他身上的肌肉与脂肪都在展示着自己的统治地位。右边的头颅上长出一只长角,脚腕上则缠着紫色的饰带。在他的兜帽下面,马尔高克紧咬着牙齿,打量着周围的议员们。他举起长满老茧的手掌,朝众人伸了出去。

在房间里所有的人中,高级顾问瓦雷戈看上去最为急切。

“我们的仪祭师会撕碎北边的山坡,”他啐了一口,“北边的山顶会落下,砸在兽人身上,把他们的小脑袋统统压碎。”他脸上的油脂闪着光。

听着瓦雷戈讲话时,有几个议会成员看上去仿佛想喝干他的血,但大多数人,尤其是那些破法者,都跺着脚表示赞成。这座神殿大厅既可以用来处理政事,也可以化作暴力的杀场,在讨论中迟迟无法达成一致的食人魔会敲碎另一方的头骨,以支撑自己的论点。寻找共同的立场是非常重要的议题。

马尔高克发出一阵低吼,他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着。“不行。”

没有耐心,总是吃个没完(血统低下)的瓦雷戈,他的思维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向上,向上,再向上。现在他的表情就好像被送进了角斗场去寻死一样。

马尔高克用一个脑袋盯着瓦雷戈,另一个则扫视着议事会的成员们,等待着他们的低声议论平息下来。“兽人和他们的武器数量都太多了。我们没办法一举摧毁他们,而你的计划会危及这座城市的基础。不行。应该把我们前方的军团撤到胜利之路上,强迫他们向上仰攻。如果他们需要绳子才能爬上我们的台阶,进军的速度肯定会慢下来的。”

悬槌堡的宏伟粉碎了每一次试图征服她的企图。敌人会在行军与骑乘中感到疲惫,一场真正的围城战总要花费数天的时间。(钢铁部落一定需要更丰沃的补给。)

作为强大的巫师领主,瓦雷戈战功显赫,而且无论是反抗元首的命令,还是在那之后保住自己的性命,他都有着异常丰富的经验。“如果让他们进入城市,就把主动权交给了他们。就算我们能够断绝他们的补给,或是切断他们的绳子,我们的战士也很难有逃跑的希望了。”

“逃跑?”马尔高克若有所思地说,“那么说,你觉得悬槌堡会被攻陷了?”

沉默。

马尔高克在手掌中把玩着一块石头,手掌上的硬茧早已让石块变得无比光滑。“你觉得——”他咂了咂一个头上的舌头,“阻止我们军队的死亡比阻止悬槌堡的死亡更有价值?”没有人承认,也没有人开口否认。

瓦雷戈的音调变高了。“元首,您离战场很远。您没有看到我们的士兵,也没有看到我们的敌人。如果您不愿意毁掉山峰,就让我们全力出击与他们对抗吧。如果撤退,我们一定会损失惨重。等到我们胜利之后,您会为这两个决定后悔的。”

瓦雷戈的话音未落,大多数议会成员都从他身边走开,站在了元首身边,虽然一言未发,但他们的立场已经非常明确了。看到这些人的动向,瓦雷戈显得更加焦急了。“兽人们个子那么小,连我们的尸体都搬不动!”他吼叫着。

马尔高克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也许事情比我想象得更简单。跟我来吧,运用你们对钢铁部落的丰富知识,为我们带来胜利。”

“跟……您来,元首?您要参加战斗了吗?”

“不。让我们的部队拖住兽人,延缓他们的脚步,我们去钢铁部落的酋长那里走上一遭,要他和我们停战。既然格罗玛什·地狱咆哮派了信使来,至少就会保证我们来去安全。”

元首决定要几位百夫长和一个破法者充当自己的护卫,战况紧急,他不敢从前线抽调更多的人手。马尔高克他转过两个脑袋,面朝着破法者们,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们中最强大的将陪伴在我身边。”

马尔高克有些沮丧地看到,一位身上脸着蓝色印记的破法者被同伴们推到了最前排。他身上布满了凌乱的符文,就好像是用石头草草画上去的一样。显然,这位破法者也和元首一样对此心有不甘。

“元首,”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今晚已经砸碎了四个萨满的脑袋。我不善于去跟敌人说软话。让我留下来,为悬槌堡的荣誉而战吧!”

“你的名字叫什么,破法者?”马尔高克缓缓地问道,就好像在谈论下顿饭吃什么一样。

“克拉戈,元首。”

“克拉戈,”马尔高克继续说道,“你不能留下来。你的死为悬槌堡带来的价值远不如你活着大。另外——”马尔高克挥了挥手,拒绝了对方可能的反对意见,破法者的嘴刚张开就合上了。“你死亡的时间和方式应当由你的元首来选择。你明白吗?”听到这话,克拉戈敬了个礼,用一只肥硕的拳头捶了捶胸口。

瓦雷戈——他是不会允许别人成为大家注意力的焦点的——抬高了声音。“那么我应当如何为您效力呢,元首?”

马尔高克允许自己露出一个微笑。“你为我拉车。”

高级顾问张口结舌地站在那儿。人群中有人在紧张地偷笑,声音像两块岩石在相互摩擦。

元首一直在鼓励议会成员用非暴力的方式表达异议:只需要向他脚下吐口水就可以了。虽然现在还活着的议员中没有人曾经用他所建议的无礼的方式表达过不满,但至少这是他的提议。他是个宽宏大量的国王。

马尔高克特地朝自己裸露的脚趾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人群。一颗摇荡的火球从窗外飞过,落地之处熔化的石屑四下飞溅。他皱起了左边脸上的眉毛,然后是右边的。

元首又一次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没有人朝他吐口水。

马尔高克的两个脑袋前后摇摆着,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自己的随行队伍,就好像在评估宴会上选择的菜肴,又或者是在赌桌上拿着筹石准备下注。

高级顾问瓦雷戈拉着一辆八个轮子的、比他的体形大整整一倍的货车。显然他已经从自己的痛苦中受益良多。虽然他一直精神不振,但语调已经没有了抱怨,即使他那黄色的长袍上溅上了细小的泥点,也不曾说过怨言。现在帮他做苦工的是克拉戈。

和穿着长袍的瓦雷戈不同,破法者穿着战斗的装束,身披金属碎片组装的盔甲,手中握着镶着头骨的战槌。他和马尔高克的军队中其他食人魔一样,他的头发剃得精光,肌肉虬实、布满刺青的手臂露在外面。即使是面临存亡关头,悬槌堡食人魔在衣着品味上也从不曾马虎过。

当悬槌堡被敌人围攻时,自己却被下令来执行外交任务,克拉戈对此一直无法释怀。他始终皱着眉头,直到瓦雷戈下令让他换副表情为止。显然瓦雷戈承受的痛苦也让别人学到了教训。

瓦雷戈也许很有野心,克拉戈则单纯而愚蠢的人,但他们都是强大的、地位崇高的食人魔,在战斗训练中表现卓越,每天都起得很早,每个人都负过重伤又得以生还(克拉戈肚腹上曾经中刀;瓦雷戈的大腿上被割出过一道伤口,他任由伤口化脓,以证明自己的强大),也都杀死过几十名敌人。

元首在议会之外的百夫长中选择了这次旅行的随从,现在在仔细地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成就(如果能记住他们的名字的话)。其中一个连续数年每晚在在熔岩洞中睡眠,直到岩浆开始听从他的召唤;一个是竞技场的常客,曾经撕下过十只猛兽的爪子,将它们缝到了战拳手套上;一个可以与山峰的力量沟通,皮肤坚硬,连箭都无法刺穿。他们中每个人都可以一口气把一块两吨重的石头搬到山顶。

这些百夫长之前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元首;和国王一起赶路让他们兴奋不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马尔高克派他们在前面开路,想要无视他们的嘈杂带来的干扰。他的两个脑袋偶尔会转过来彼此恼怒地对视,直到开始发晕为止。(该让他们肃静吗?还是任他们吵闹?)

他所踏足的地面已经变成了软泥,这让他的随从们在沿着崎岖的山路上行走时不至于跌倒。身后几步的地方,这些临时变化出的道路就会变无法通行回石块。然后他们走得更快了,推车在地面上留下了泥泞的车辙。瓦雷戈说,现在那些兽人们终于也有道路可以用了,每个人都被逗笑了,连元首也容许自己的一边脑袋露出了笑容。

一次日出之后,食人魔们那如山般的脚步终于接近了目的地。虽然元首仍然一言未发,他的随从一路上的谈笑都没有失去士气。他的民族是最早诞生在这个世上的:伟大的铸者从后来成为德拉诺的巨大火球中取出光时,就用同一块帽烟的粘土造出了食人魔,并给予了他们统治峦石与大地的权力。这个世界是属于他们的,整个世界的历史就是兴建他们都城的手脚架。

他们中没有任何人怀疑悬槌堡的防御者们会彻夜奋战,怀疑帝国可以永久矗立,直到他们亲眼看到格罗玛什尔为止。


马尔高克上次看到战歌的营帐时,觉得是那么的单薄。为了便于移动,营帐中只有木头和皮革搭成的临时茅舍与木棚,浅浅地插在地面上。他想象着风雨到来,毁掉兽人的房屋时,他们气馁的表情,每个人一定都带着沉默的沮丧,想不通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但现在, 格罗玛什尔已经赫然有了成为都市的潜质。刀锋般锋利的栅栏围在城外,城墙上有来自各个氏族的面容狰狞的兽人穿着盔甲巡逻,城墙顶上还有着射击孔;到处都是可怕的机器在轰鸣,喷射出的烟雾与火光甚至比投入悬槌堡的还要浓烈。

在临时赶制的和谈旗帜下,食人魔一行公开走进了格罗玛什尔。马尔高克将自己的一面紫金旌旗从中撕开,但看到他们进入城市,没有任何一个兽人表示出警惕,就好像食人魔的出现是理所当然的一样。只有这辆蒙着布的巨大货车吸引了几个人的目光。

“那是什么?”一个带领着一支二十人队伍的兽人问道。他穿着盔甲,身材结实,队伍中的每个兽人手中都握着火枪指向他们,光亮的金属在阳光下闪烁着。

瓦雷戈烦躁地擤干净鼻子,站直了身子。拉了一整天的车之后,他的手掌变得又黑又肿。克拉戈兴奋地用双手轮流握着骷髅战棍。他们的人数远远不如对方。对地形并不熟悉;而敌人则迫切渴望着战斗。

(该表现出机智?坦诚?还是误导对方?)“是贡品。”马尔高克还没开口,瓦雷戈就抢先说道。

这已经足够了。钢铁部落的几名士兵站了出来,警觉地来到货车跟前,掀起车上的布帘朝下面看去。(他们能看到什么呢?)食人魔庞大的武器被扔进了赞加海,虽然格罗玛什的士兵已经尽力将它们扔到大海深处了,但仍然有几支矛尖从水面上露了出来。兽人的身体是这么小,手臂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细密的汗珠布满了脸庞,他们身体的每一部分都绷得紧紧的,离皮肤那么近,好像身体里再没有多余的空间了一样。

虽然受到了外交上的屈辱,但元首仍然要求随从们不要轻举妄动;当他们被带到格罗玛什·地狱咆哮面前时,只有他的眼神中仍然保持着尊重。

不管家中有了什么样的改变,格罗玛什仍然没有变化。纳格兰的灾星与马尔高克上一次在战场上见到他时没有任何不同,浓密的长发飘动着,肌肉结实得仿佛野兽,嘴唇紧缩着,咆哮时獠牙闪闪发亮。

让马尔高克感到震惊的是格罗玛什现在靠坐着的王座,那是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没有怎么修葺过,看上去应该很不舒服,甚至可能没法传给战歌的下一代酋长。但他认出了这棵树,也了解了兽人为了取回这棵树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上一阵巫术之王统治期间,格罗玛什曾被在这棵树上绑过长一段时间。在突袭悬槌堡失败之后,格罗玛什被俘虏了,他被痛打了一顿,没人给他吃的,命悬一线,险些没有被饿死。(而在那之后……)

一颗棕色的食人魔首级挂在树枝上,脖子已经腐烂,空洞的眼窝朝下望着。虽然头骨上已经没剩下多少血肉可以用来分辨身份,但马尔高克相信自己不会认错的。一直以来,他都只能靠想象来推断自己的前任巫王到底是怎么死去的、他的头被砍下来之后是什么样子,但没有任何准确的证据。

“元首,”格罗玛什用清澈的低音说道,“你觉得最后一个反抗我的食人魔大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并没有显露出任何不自然的姿态,甚至没有从自己的位置上移动过(虽然压倒性的磜是非常明确的)。他的眼神专注而热切。

接下来的一阵沉默让食人魔们感觉如坐针毡,纷纷望向自己的国王。

“我想他是个蠢货。”马尔高克嗡声说道。

瓦雷戈松开了双拳,将两手垂到体侧。

“既然没把你杀掉,那他一定是个蠢货。”

王座旁边的一位兽人发出了低低的吸气声,瓦雷戈和克拉戈也都紧张了起来,双手朝并不存在的武器摸了过去。

“如果你落到我手里,”马尔高克继续说道,“我会在我的囚犯们面前撕开你的喉咙,然后把你腐烂的尸体扔进大海。再把他们和你一起扔下去。”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兽人们,“你的人民会丧失斗志。这样一来,现在悬槌堡就已经统治了整个纳格兰。”( 再一次统治整个纳格兰。)马尔高克从来不会放过展示自己口才的机会。

格罗玛什并没有退缩,甚至连看到对方如此漫不经心地提到杀死自己都没有慌乱。他在展示自己的力量。

又有几个兽人从王座后面走了出来。(现在光是视线中可以看到的就有二十多个了)。其中一个宽肩膀的兽人脸上绘满了刺青,面孔在棕色的兜帽下面无法分辨。他俯身在地狱咆哮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什么时候开始听取别人的建议了?)

“我明白了,”格罗玛什转过了身,面无表情。“那么,告诉我悬槌堡的价值。给我讲讲你带给我的 贡品,还有你们这些人生命的价值。”

元首并没有输,只是他所站的位置正好被太阳照到,不得不眯起眼睛,略略低下头。他强忍着扯下一棵树挡住眼睛的冲动。(格罗玛什每天都在自己受到的耻辱留下的遗物上歇息。我们所开的任何条件都必须简洁明了,而且要对他有明显的好处。)

马尔高克哼了一声。“很好。我带给你的礼物是知识。钢铁部落非常 脆弱。”

格罗玛什这时露出了微笑。“就在你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在粉碎你们的家园。”他朝食人魔们的身后指了指——虽然由于体型这并不容易。“告诉他们你看到了什么。”

另一个兽人跑到了地狱咆哮身边,马尔高克认出她就是那个最初向他的人民宣战的刀疤脸信使。真可惜,他一直希望她在围城战中被杀掉。

她的脸上洋溢着自豪。“我们已经攻破了悬槌堡城市入口的防线,包围了山峰顶。他们已经退回家里了。”

马尔高克曾经怀疑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但没料到会如此之快。


这是诡计。一定是的。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在他的手下彼此争论不休,兽人中也一片混乱时,马尔高克闭上了眼睛,试着想象这幅场景:食人魔失去了阵地,在街道上奋战,崩塌的房屋变成熔化的岩石,在高里亚人的脚下汇成池子。

不需要费多大力气,他就能够想象出兽人包围着他的军团的景象。兽人武器上挂着嗡嗡作响的牙齿,撕扯着食人魔的腿,让他们倒在地上。他已经太多次看到同样的场面了。

接下来,兽人们会推倒他的塑像。他的子民们,男人,女人,孩子,都会咆哮着集结起来返击,不停地呼唤着他。 大王。大王。呼喊得越久,听上去就越不像是死前的哀号。

他们当然会一直呼喊这两个音节,因为这两个字比“元首”喊起来要容易多了,而不是由于他们记不住他的头衔,他的名字。

他们当然会坚持到底。

马尔高克厌倦了想象,睁开了眼睛。他长呼了一口气,转过头朝克拉戈走去瓦雷戈,两人都在用可以听到的声音低声抱怨着。他们的姿势充满了防备。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也相信了信使的话。当格罗马什开口说话时,他们又安静了下来。

“现在,给我解释一下吧,元首,”他自信地说道,仿佛已经看透了马尔高克的思想,“钢铁部落弱在哪里?”(他终于问了。)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酋长。你们人数很多。也许你的兽人可以一路杀到悬槌堡最顶端,”元首开始踱步,激烈地作着手势。“但绝不可能不付出代价,因为你们缺少我们最强大的力量。你面对的是巫王的军队。我们的传统和德拉诺本身一样古老。”

他向人群举起双手,握紧了庞大的拳头。“我们会在自己的家中召唤山崩,用火焰恐惧你们的战狼,用淤泥腐蚀你们的金属。你们的萨满所学的魔法无法触碰到我们。我们会嘲笑他们那假模假样的雷电,把他们的头颅打碎成粉韰。”听到这话时,格罗玛什看上去甚至有些……好奇。(兽人崇拜元素。太正常了,弱小的存在总是希望在自己之外寻找值得称颂的事物。)

“而且,”马尔高克忍不住加了一句,“你们太矮小了。就算你们占领了悬槌堡,也要花上一年时间把我们的尸体从那里清理出去。”

马尔高克压下了讽刺的语气,决然闭上了嘴巴。强大的食人魔将肉体的力量与体格看得远远重过其他东西:机智的反应,无限的潜力,持久的耐性,领导的魅力,雄辩的口才……但真正的力量却是 所有这些的总和(这也是他之所以成为国王的原因)。而格罗玛什只要看到任何自己不曾拥有的力量,就会魂不守舍。马尔高克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神秘的东西能够拯救他的帝国,他的生命。

地狱咆哮的反驳也很快。“我们不想要你们的城市。只想要你们的尸体。”他站起了身,左手紧紧地握着那柄和他身体差不多高、刃上带着锯齿的斧头把手,斧刃上有着棕色的血迹,仿佛是铸成当天就留下的。“钢铁部落的每一名成员都愿意在战争中献身。我们即将取得胜利。你的威胁根本毫无根据。”

克拉戈被他的话激怒了,但马尔高克伸出一只手挡在他身前,格罗玛什的怒吼也变成了深思。

“不过你倒是说了一句实话。你的魔法确实非常强大。把它教给我们,我会让你们中的一些人活下去。”

瓦雷戈的一口口水可能比撕开一个兽人的肚子流出的液体还多。

几分钟前,元首要求和他的顾问商讨一下,离开了格罗玛什的王坐。现在他的四只眼睛都在盯着瓦雷戈的口水。口水嘶嘶作响着落在了尘土之中,离他的脚趾只有几寸远。一串气泡挣扎着浮到表面,破裂开来。那滩口水看上去就像自己会动一样。

这样直白的不敬是刚刚才爆发出来的,就在马尔高克不经意地提到,也许拒绝地狱咆哮的“提议”是更理智的选择之后。百夫长们都还没有看到那滩口水。他轻轻地踢过一块石头,把它盖住了。

瓦雷戈来回高速踱着步子,几乎要咆哮起来。他那野兽般的步伐让兽人们都越发地不安,可能随时抽出武器。

克拉戈徒劳地想要猜测马尔高克的想法。“元首,您一定不是想要这样做的。您是想要……要拖延时间,想要骗得格罗玛什……”

“ 不!”瓦雷戈喊道,以往平滑的声音突然变尖了。“你的两个头都在议会面前发过誓,你说过你会缔结和约。但面临和平的代价,你却畏缩了。”

马尔高克抬起眼睛,把视线从口水上移开,看到他的脸上混杂着愤怒与愉悦。

瓦雷戈并没有停下。“如果悬槌堡里已经没有人能够继承我们的传统了,这样的传统还有何意义?你的巫术比我们的生命还宝贵吗?”(懒惰。这更多的是邀请,而不是个问题。)

马尔高克朝瓦雷戈走了一步,重重地踏下脚步,扬起一片灰尘。“你谈到生存,就像是目光无法越过自己锁链的奴隶。你的心和兽人是一样的,只要糟糕的时刻过去,就觉得万事大吉了。”

瓦雷戈的脸几乎变成了紫色。他怒吼着,声音大到整个营地都能听到。其他食人魔跺着脚站到了首领身边。

马尔高克继续说道:“戈隆追猎者高戈知道,自由与生活都只不过是开始。是他打破了戈隆的身体,敲碎它们的骨头,吃掉它们的骨髓,证明它们并非神明。在那之后,他将戈隆的骸骨高高举起,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胜利。他当时渴望的并不止是生存。所以他建造了那样宏伟的大厅,任何一个血亲家族都无法填满。其他人聚集了起来,很快他的家园就成为了帝国。他并没有逃进山里,苟活了事。”

瓦雷戈似乎还有一点点理智,知道在元首讲话时应该保持安静。(对瓦雷戈?还是对其他人?当人有两个意志时,第三个人的声音总是必要的。)“这个世界属于我们。它的广阔是可以驯服的,它的伟大是可以揭示的,唯一的原因是 我们在按照铸者的方式掌握着它。如果你要与奴隶分享力量,让他们铸造大地,那么你就不是一个食人魔。”

作为回应,高级顾问又吐了一大块浓痰,正落在刚刚那摊口水上面。在这种最为至关重要的事上,他的天赋还真是惊人。

瓦雷戈不再走动了。他哼了一声,说道:“悬槌堡已经 不再是一个帝国了。它只是一座伟大的城市。我不知道我们的氏族中是不是每个人都同意值得为它牺牲性命。”(瓦雷戈的声音发粘,但却难以掩饰他的渴望。)他的视线在其他食人魔身上扫来扫去,却从不与马尔高克对视,仿佛随时准备提议废除元首,咆哮着向他挑战,很可能在被他下令推车之后一直在心中默默排演这一吧。

克拉戈这时开口了,将其他人的注意力从怒目相对的马尔高克和瓦雷戈身上吸引了过去。“元首,兽人们说他们正在节节获胜。如果您不现在就向格罗玛什发动攻击,那么我们就必须向他投降了。”他的眼睛在熊熊燃烧。

马尔高克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模拟自己最喜欢的一尊塑像。“那么食人魔统治的传承,我的血亲留下的遗产,都成了廉价的交易品了。而 你又愿意牺牲些什么呢?你的财富吗?你从竞技场获得的荣耀吗?你的生命吗”

瓦雷戈没有犹豫,但他回答的时候眼睛看着的仍然是百夫长,而不是元首。“ 我会牺牲一切来拯救我的人民。当我们在这里犹豫的时候,我们的氏族正在死亡。”

不用说,瓦雷戈急不可待地想要和其他人团结一致,抢在马尔高克之前将自己划归到“我们的人民”当中,是为了争取出行队伍中其他人的支持。他能煽动他们将马尔高克杀掉吗?在悬槌堡的历史上,有多少场辩论最后变成改朝换代的叛乱,元首恐怕都数不过来了。

马尔高克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小心地不流露出任何表情。瓦雷戈的眼神如恶狼一般诡异;任何时候都可能露出微笑,或是爆发出嗥叫。其他人都赤手空拳地捶着胸膛,是在敬礼——但是是在向谁呢?他们有五个,而他只有一个。

他用两个脑袋朝着他们点了点头。“很好,我会出卖我们的魔法。奴隶无法拥有奴隶。难道拥有了铸者的力量,兽人就能够完成我们所无法达成就的事业了?”

其他食人魔脸色严峻,但都坚决地朝格罗玛什走去。

马尔高克留在队伍最后面,努力不露出微笑。瓦雷戈已经暴露了自己。马尔高克被“说服”了。这是他能够给予顾问的最大宽容。将一个蠢货推上至高的位置,其他人一定会忍不住会团结起来和他作对的。

让他们相信那个把握着他们生杀大权的人是虚荣而自负的家伙,会选择死亡而非牺牲,会带领着自己的人民消失在历史的低语之中,而非忍辱负重地委屈求全,这对他们是很合适的——就像对任何一个普通的农夫,或是贪婪的平民一样。

这也正是为什么马尔高克才是国王。


太阳早已下山了,黄色的火炬照亮了格罗玛什尔,火炬上发出的浓烟与笼罩在城墙上的烟雾混杂在了一起。马尔高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恶臭让他感到一阵轻松。

他让声音保持着温和,一边的脑袋比另一边垂下得更多一点。“我们会教你培养破法者的方法,格罗玛什·地狱咆哮。”

一阵笑容,热诚而真切的笑容,爬上了格罗玛什的脸庞。这是在击败了强敌、眼看对方在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跪拜时才会有的笑容,他圆睁着双眼,洞察着这一切。

“召回你的军队,在你们当中挑选最聪明的十个人,让他们和我们回悬槌堡去。我会亲自教导他们。他们会在一年中学会我们的知识,也许还可以更快些。”

听到这里,格罗玛什一边的眉毛扬了扬。他露出了怒容,四根粗壮的手指在斧柄上敲打着,但语气仍然非常慎重。“不要和我耍花样,元首。我要你教会 所有有能力学习的兽人,而且要在我们这里。”

马尔高克摊开双臂,露出了笑容,两张嘴都张开了。这是充满了承诺的笑容,一般是面对他打算杀死的亲族时才会露出。“一旦我与你的整支军队分享了我们的魔法,你就不再需要我们的人民了。对待那些已经没有用处的食人魔,你会怎么做?”

如果格罗玛什王座上那个食人魔的头还有眼皮的话,这时会朝他眨眼的。

格罗玛什冷笑着。“你们的价值会继续存在的。相信魔法的价值吧,食人魔。你们别无选择了。”

背后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几秒钟之后,又有几个兽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房间里,刀鞘拍打着他们的腿。信使走在所有兽人的前面,每个人的眼睛——无论是兽人还是食人魔——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格罗玛什举起一只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什么事?”

“他们想要从海上增援,地狱咆哮酋长。四艘战船正在朝悬槌堡开来,但我们已经把火炮瞄准了它们。没有一艘到达了海岸。”她的动作热情洋溢,“余下的军队已经退守高塔。我们很快就会攻下他们的要塞。”她仿佛随时可能唱起歌来。

马尔高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上的关节粗大,足以打倒一只淡水兽,或是将一个兽人的肋骨捏碎。它在颤抖。

他命令它停下,先是漫不经心地下令,然后专心致志地下令。但没有用。

地面倾斜了。恐惧的怒吼与利刃出鞘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利用眼角的余光,马尔高克看到克拉戈朝格罗玛什的王座冲了过去,把两个兽人推得仰天跌倒,然后从他们身上踩过。他那石柱般的手臂箕张开来。一根细细的长矛破空而过,刺进他的肩膀后还在不停地晃动。破法者的血喷涌而出,洒在木墙上,但他本人仍然像滚进泥潭的巨岩一样继续朝前冲去。

马尔高克伸出一只手臂抱住了他,手掌切在他喉咙上,将他朝后推去。克拉戈重重地倒在地上,力道之大让附近的树木都摇晃起来,树叶落了一地,兽人们也纷纷跌坐在地。

破法者喷出了肺中的空气,眼看就要窒息,马尔高克一脚踢在他肚子上,看着他的脸在痛苦中扭曲。“蠢货!”他大吼着。

格罗玛什站起了身来。几十个兽人拔刀举枪,对准了马尔高克。马尔高克放开了踩在破法者肚子上的脚,站直了身子,看着酋长的眼睛。他小心地吸了口气,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的体格更高大,地狱咆哮的速度更快。(如果马尔高克能够抢在兽人酋长冲进斧子的攻击范围之前唤醒沉寂符石,然后沉下肩膀避开攻击——)

“你居然 胆敢要在我的家里杀死我?”地狱咆哮怒吼着,这是真正的咆哮,没有哪个声音会像这样响亮。他的手指弯曲着,先是握紧,然后张开。他的双手都抓住了斧柄。他扫视着其他的兽人,呼吸变得逐渐沉重,他们仿佛也和他一起激动了起来。

外交的前提已经不复存在了。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货车跟前。(他们是不是已经把货车移动了位置?)

四个兽人凶猛而迅捷地朝马尔高克走来,分成左右两边,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包围了他。他将光滑的石块紧紧握在手掌之中。两边头上的牙齿都紧紧地咬着,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

“等一等。”格罗玛什的声音变低了,他变得更加克制。

马尔高克眼看着其他的兽人遏制住了怒火,抿起了嘴唇,松开了手指。当地狱咆哮开口说话时,兽人们的敌意明显减轻了。“这并不是元首的命令。”酋长看了看克拉戈躺着的地方,有几个兽人放下了武器,不过只有几个。

然而格罗玛什冰冷的眼睛仍然在眯着。他在喘息,不是因为疲惫,面昌愤怒,这预示着暴行即将到来。“这并没有改变我的要求。你必须同意现在教授我们魔法,否则就都死在这里。”

四个肩膀粗壮的兽人把瓦雷戈压在原地,长矛对准了他的胸口。地上的破法者呻吟着,手臂被兽人用靴子踩着,不停地摆着头。

“那么我们来谈条件吧。”马尔高克把石头放回了他的长袍中,亮出了手掌。那些靠武器杀人的人看到对方双手空空,才能消除疑虑。

格罗玛什·地狱咆哮没有说话。

“把他拉起来。”马尔高克谨慎地做了个手势,百夫长拉着克拉戈蹲坐起来,把刺进他肩头的长矛拔了出来。他身体一抖,血流喷涌而出。

兽人们生硬地和酋长互相点了点头。颤抖的刀刃和举到眼前的矛尖开始退却,但面对压倒性数量的、全副武装的兽人,马尔高克还是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汗水从他的额角流下,元手擦掉了汗,趁这机会整理了一下思绪。

格罗玛什居然迅速地冷静了下来,甚至没有满足自己嗜血的欲望,以他盛名远扬的暴躁脾气而论,实在是太不合情理了。他是想要利用这次攻击来左右谈判的局势吗?还是因为……这些新的杀戮机器仿佛是无中生有一般出现了;提到魔法的时候格罗玛什眼中闪动着的光;破法者在攻击酋长之后居然还保住了性命?( 证明你们的价值,信使是这么说的。)

“我们的魔法并不仅仅是谈判的一部分。”马尔高克的嘴唇抿紧了。“你 需要它们。为什么?”

格罗玛什仍然没有吭声。

“你在害怕什么样的力量?”

酋长的反应并不像马尔高克预料的那样,他没有像疯狗一般咆哮,而是坐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上。

“确实如此,”格罗玛什缓缓地说道,“我们没法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挡在我们的路上。”

他看着王座周围几位紧盯着敌人的兽人,继续说道:“但我已经看到了很多,我知道……预先做好准备总是明智的。我相信,我们也许很快就要面对在德拉诺前所未见的魔法。我们绝不能在它们面前倒下。如果你的氏族同意用魔法协助我们,如果你们宣誓效忠钢铁部落,那么你们就可以保住性命。”

马尔高克的两个头都点了点。“我同意。”

“但是,”——格罗玛什的眼中终于闪现出了野兽的本性——“如果你们心存犹豫,如果你们不能全力为我们效忠,我会把你们交给卡加斯·刃拳处置。”

刃拳。碎手氏族的酋长,曾经在竞技场战无不胜,几乎将那里变成了他自己的领地。后来悬槌堡将卡加斯囚禁在城墙之内。著名的奴隶总是危险的。

为了逃脱,卡加斯砍掉了自己的一只手(是左手?还是右手?),但在逃生的路上仍然在追捕者身上砍出了凌乱的伤口。靠着一只独臂,他甚至将其他角斗士释放了出来,强迫他们加入他疯狂的报复行动。看起来,现在碎手氏族的兽人们自残肢体,只是为了纪念创立者曾经的成就。

马尔高克不禁幻想,砍掉一边脑袋之后,他们会让他苟活多久。

格罗玛什结束了谈话。“ 你们为 我们效力。”

怒火开始涌上马尔高克的喉头。他没有朝自己的随从望去。“我明白。”他平静地说道,“但在这次……合作……开始之前,你必须了解,有些魔法是没法教授的,并不是由于我们缺乏意愿。”信使翻了翻白眼。(也许她在返回悬槌堡的路上会一时脚滑从某个山崖上掉下去呢。)

“我所说的魔法会让人的身体与意志变得锐利,就像凿子雕刻石头。它们会让我们变得强大,会移除我们体内不纯净的一切。即使是那些花费毕生时间为之练习的人,也难免在这一过程中丧命。”他特意朝克拉戈扫了一眼。(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格罗玛什用一只手撑起脸颊,似乎不为所动。为了不让沉默继续,元首只能讲下去。“你在怀疑我的诚意,但我给你带来了证明。瓦雷戈,把车推来。”

瓦雷戈公然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把货车拉到了场中。毫无疑问,他一直以为这辆车是用来对战歌营地发动突袭,而非用来交易的。如果说之前还有机会趁格罗玛什不备发动攻击的话,现在这样的机会也不复存在了。

马尔高克挥手揭开幕布,一股淡淡的土壤味道飘进了他的鼻子。

货车里是一大块黯然无奇的石头。虽然在马尔高克的眼中它在不停地摇摆,但事实上却连一寸都没有动过。大多数兽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它是一块很大的石头,粗糙,没有经过雕琢。石头表面刻着一些复杂的漩涡和螺纹,和克拉戈皮肤上的图案相差无几,但无论如何,(作为一块由悬槌堡最高贵的血族花费了十年的苦工从世界中心挖掘出来的神器而言,)它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值得注目的地方。、

马尔高克口袋中藏匿着的那几块光滑的石头变得温热了;他感觉到那股热气从衣袋中射了出来。它们扭动着,仿佛想要逃脱出来。兽人中的萨满们肯定也意识到了。

“唤醒之后,”元首不无炫耀地说道,“这块伟大的沉寂符石可以抑制它所接触到的任何魔法,甚至包括你们的萨满使用的法术。但还有更重要的作用:利用它的力量,我们培养出了最强大的破法者。”

骄傲在克拉戈的脸上跃动着。马尔高克继续说道:“这些最坚韧的人被选中之后,要能承受热浪的烫洗,岩石的冲击,要禁水,绝食,闭气。即使是最坚强的战士也可能在这一过程中死去。”

格罗玛什点了点头。

“首先,他们要学习一个学派魔法的符号与图案。然后要在严格的控制下,在沉寂符石前将魔法注入他们身体中,像是刺绣或是纹身。最后,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精华将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小部分魔法的烙印。之后他们会对这种魔法免疫。”

“只有一种类型的魔法?”格罗玛什皱起了眉头。很久之前,马尔高克也体会过这种失望。

“只有一种派系。”元首回答到。“我们曾经试过让最有天赋的破法者免疫多个派系的法术。所有人都在这一过程中死去了。”死状惨烈。有一个人被身体里燃起的火焰烧死。

马尔高克继续说道。“历代的巫术之王在几百年间收集了很多类似这样的神器。有些神器可以改变魔法在生命体上的效果,但其他的则难以分辨。纳格兰还有其他许多神器,埋藏在地底深处。我会与你分享它们的力量。”

酋长在神器周围走动着,带着新的兴趣打量着它。“它可以让 兽人也免疫任何魔法?不仅是食人魔?”

马尔高克的两张脸上都露出了沉吟的表情,“最终是可以的。你的战士并不像悬槌堡最强大的食人魔一样强壮。你们要花很长时间——也许几代人——才能学会适应,哪怕是在 我们的教导之下。但最终还是可以做到的。”

格罗玛什只是哼了一声。但只要不是怒吼或是咆哮,任何其他的反应都可以被当作是接受的表示。

马尔高克心满意足地搓着肥硕的手指。“那么我们达成协议了。悬槌堡氏族会——”他的喉咙中涌起了一口痰,“为钢铁部落效力。”他没有提到他们的军队,领地,或是共同的防御。 就让格罗玛什自己来要求这些好处吧。

元首低头看着那个刀疤脸的信使。现在已经是他的信使了。“传令给军团,离开悬槌堡,回到这里来。”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容易了。已经结束了。令人不快,但毕竟结束了。氏族和城市都得以保全,等到——

“不,”格罗玛什打断道,“等到你们展示了这神器的作用,围城才会结束。在那之前不行。”

马尔高克的两个脑袋都转了过来。

“如果我要在战斗中依赖你的力量,就要在战斗中见证。”格罗玛什继续说道。“你不是竞技场中的老兵吗?只需要和我的几位勇士打上一场就可以了。如果你所声称的东西是真的,那么将是一场很迅速的战斗。”

(刃拳。毫无疑问。)

“地狱咆哮酋长,每一个悬槌堡食人魔被杀死,能指导你的武士的人就少了一个——”

格罗玛什的目光转回马尔高克身上,让他的热血上涌,连耳朵都在发热。酋长的双手都握住了战斧,就像捏着一个人的脖子。在这一瞬间,马尔高克明白了兽人的仇恨有多么深重。“你拒绝吗,元首?”

马尔高克的意识一片黑暗。在黑暗中,他踱着步子,咒骂着。他的手掌流出了汗水。这就是与钢铁部落之间的和平——不是条约,而是牢笼。(或者格罗玛什是在假装谈判,只是为了找个机会羞辱我?)他朝随从们看了一眼,想要让动作缓慢而慎重。(但他们会吗?)到处都是兽人,似乎要占据他的整个视野。

“不,我接受。”

格罗玛什·地狱咆哮带领他们向角斗坑走去。


除非在共同计划谋杀,否则很少有哪两个食人魔可以和平共处。他们被带到了兽人提供的武器面前,虽然堆积成山,但每一件的大小都不合手。不过他们仍然仔细地选择着锁甲和长矛,每个人都热情高涨,就像是进入角斗士竞技场参加比武一样。到了这时,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讨论的东西了,只需要靠着本能的反应,让敌人流血。杀戮。胜利。

利用马尔高克那面破碎的旗帜,百夫长们做出了一面临时的战旗,将它绑在了一把长戟顶上。这时,他们正用双手捧起几把兽人的长剑比划着,就像是抓了一把匕首。就连用肮脏的绷带包扎着肩膀上伤口的克拉戈也站了起来,掂量着一对太过细小的棍棒。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白痴。)

只有瓦雷戈看上去比较冷静。(奥术比金属武器更让他感到舒服?那是当然。)他反玩着一面盾牌,将它拾起来又放了回去,好像在等待着什么预兆。马尔高克朝他们挥了挥手,说出了比他的生命更古老的话。

“你们准备好为了悬槌堡的荣耀,为了你们的议会,为了你们的元首,献出生命了吗?”

每个人都跺着脚,举起了拳头。

“今天如果你们得胜,就会为我们赢得一千年在山顶居住的时间!”他看了看克拉戈。破法者也朝他露出了笑容。

瓦雷戈又一次发动了攻击,虽然并没有什么用处,但他仍在抗击着命运。“你不和我们并肩战斗吗,元首?”如果不是他试图想要在同一时间看向所有百夫长的眼睛,这也许听上去会像是个诚恳的问题。

“我会和你们一起战斗,但我的武器是沉寂符石。这是必须展现给地狱咆哮的东西。”( 我会牺牲一切,记住你说的话,瓦雷戈。)

马尔高克站起了身。“我们不知道对手是什么样的,你们两个,”他指着瓦雷戈和克拉戈,“是我们针对魔法的防线,其他人找机会击杀目标。不要把战斗拖延得太久。地狱咆哮感兴趣的是这些石头,不是你们的性命。”

食人魔将悬槌堡的旗帜挂在了角斗场的一端。角斗坑并不深,边缘铺着石块,底下铺满了沙子,紫黑色的血迹随处可见。很显然,钢铁部落并没有派人清理这里的习惯(或者觉得他们这场战斗并不值得大费周章准备)。只有几十个兽人或蹲或站地围在矿坑周围,互相喊叫着。连给观众的座位都没有。

在兽人的注视下,马尔高克缓缓地将装有神器的货车推到了矿坑的另一端,正对着格罗玛什所站的美国佬。瓦雷戈也跟他一起,在后面帮他推着货车。

“元首,”瓦雷戈低声说,“在使用神器时你一定需要帮助。让我来协助你。”

“不。”马尔高克挥了挥手说道。

“如果你在战斗中受伤了呢?如果你被杀死了呢?没有其他人能够唤醒沉睡符石。”他的眼睛睁大了,眼神变得狂热。他朝国王伸出了手,可能是恳求,也可能是准备扼死他……

马尔高克将他的手拍开了。“不。你的位置在角斗场里。下去吧。”

仿佛奇迹一般,他照做了。如果他们两个真要同归于尽,至少瓦雷戈会死在前面。

角斗坑的两边都没有入口。食人魔一个接一个跳进坑中,在坑底踢起了沙尘,开始检查墙壁,寻找合适的位置,用武器敲打着地面,把地板当成共用的战鼓,用共同的节奏快速击打着。更多的沙子扬了起来。每个人都各自哼唱着战歌,只是偶尔会有几个和声。

“你们准备好了。”格罗玛什说道,说话声突然消失了,就像雨点消失在云中。这并不是一个问题。

马尔高克蹲在了神器之前。它散发出的热量让他感到舒适,虽然但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在神器面前开始变得虚弱了。

“把囚犯带出来!”地狱咆哮吼道。

十二个脏兮兮的身影被锁链从角斗坑南端拉了出来。他们是兽人,没有哪个比格罗玛什身边的战士更高大,身上穿着的被虫蛀过的紫色长袍和许久没有修剪过的须发让他们看上去更加瘦小。此外,他们都没有盔甲,也没拿武器。

唯一不同寻常的特点是他们绿色的皮肤。

格罗玛什轻声对一个囚犯说了些什么,囚犯的回答却完全没法听到。“我不会放你们自由,术士。”酋长抬高了声音,故意要马尔高克的手下听到。“但你们中谁能够杀死一个食人魔,就可以选择一项奖赏:干净的睡垫,或是没有痛苦的死亡。”

术士是什么?马尔高克从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他们犯了什么罪?元首感觉到一阵如芒在背的不安。从他们那可怜的外表来看,这些兽人就像是窃贼一样,但格罗玛什会留下窃贼的手吗?角斗坑里的食人魔看到这些瘦小的对手也感到一丝困惑,克拉戈挠了挠头,看到兽人囚犯们除下手腕和脚踝上的锁链,不禁笑了起来。

他们走近时,马尔高克注意到囚犯的手臂和肩膀上满是鞭打的痕迹。(有些还是刚刚留下的。)

他们无力地爬到角斗坑的底部。当他们的脚踩在沙地上时,观众们马上伸长了脖子。十二对五,马尔高克的两个脑袋都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肯定会使用魔法,但会是哪一种呢?他们没有设置任何的陷阱,也没显示出任何迹象。

“开始!”地狱咆哮大喊。

在酋长开口下令之前,瓦雷戈已经站稳了双脚,一只脚后退支撑着,在沙地上画出一个半圆,双掌往前推出。沙地中的冰块如浪涛一般涌来,囚犯们猝不及防,两个人在一瞬间被冰块完全吞噬,压倒,血染的尸体瘫在了地上。

马尔高克的手指在掌心划动着,然后将它按在了神器上。每天早上他用来环绕在自己身边的法术已经消散了,眼睛无法看到的奥术护盾慢慢地消失,他的衣服变得更轻盈而宽松,就好像某些原本无法穿透的形质被火烧掉了一样。他变得脆弱了,但能够感觉到石块的力量在刺痛着他。他看到了兽人的眼睛,他们眼神呆滞而涣散。(也就是说,他们的法术不是靠共同协力施放的。)

其他食人魔以密集阵形冲过了角斗坑,每个人都用拳头抓起了几把小小的武器,他们那巨大的双脚让沙土和冰块四下纷飞。他们迅速缩短着与兽人之间的距离,兽人们则像穿在同一条线上的木偶一样,用统一的动作开始引导法术。有些迹象表明了他们的法术派系,但完全无法辨认。(不是奥术,也不是萨满的传统法术。如果是这两种法术的话他早就认出来了。)

早已死亡的咒语从他们的口中涌出。

“散开!”马尔高克大声喊道。他的随从们用无言的默契服从着他的指令,呈扇形散开,避免被同一次攻击击中更多的人。

(如果兽人打算用不同的法术来攻击同一个兽人,那么马尔高克的勇士中总会有几个能活下来,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开始擦拭神器下方的螺纹。

兽人们用更快的速度蜷曲起手指,做出难以理解的动作。元首眯起了眼睛,想要在施法的过程中辨认出他们的法术,但这法术却是完全陌生的。看到克拉戈对一个兽人的喉咙挥动起战槌,他不禁露出了微笑——然后笑容马上消失了,破法者的皮肤如被沸水浇过的叶子一样从身体上脱落。

十个兽人念动着同样的咒语。马尔高克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法术。恶毒的黄绿色火焰悬浮在空中,在角斗坑中旋转着,让每个围观的人都呼吸到了灼热的空气。(不。)

它带着飓风的力量朝食人魔冲来,在难以想象的瞬间灼烫着每个人的皮肤。悬槌堡的勇士们化作了枯萎的肉块,完全无法分辨的身体堆叠在沙地上,只有一缕缕着火的毛发证明着他们曾经活过。(不。 不。)

马尔高克用双手敲打着神器。但它并没有回应。

巫术之王输了。马尔高克的脸松弛了下来,面如死灰。他看着瓦雷戈(也许是他)的身体开始冒烟,熔化,甚至没有感到一丝丝对头死去时例行应有的欣喜。

邪恶的黄色火光和鳞火般的绿色火焰在半空中嘶嘶作响,兽人术士那模糊的眼瞳中映出火焰的色彩。他们转身朝向地狱咆哮,一个接一个地做出敬礼的姿势。(还是在嘲弄他?)

这时马尔高克看到,他们身后有人动了起来。在已经布满了硫磺气息的战歌角斗坑中,克拉戈缓缓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上布满了灼痕,脱落的皮肤有些还挂在身上。

这一瞬间,元首站定了脚步,想要尝试做出不可能的举动。他朝神器伸出一只手去。他已经失败了。那么用全悬槌堡的尸体当作赌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冒险。

神器上那灰色的符石在他的触碰下变得灼热。他只在几秒钟的时间中看到过这种法术,不过也许这已经足够他去模仿,去重复了。巫王咬紧牙关,尽量谨慎地在空气中划着手指,就像在碎裂的木头上作画一样。

绿火留下的线条开始蚀刻克拉戈的皮肤,发出刺耳的声音,威胁着要夺取他的生命。马尔高克铭刻的印记划过他身上的蓝色符文,破法者痛苦地尖叫着,重新倒在了沙地上。

凭借着狼一般的迅捷,兽人囚犯们转过了身。其中一个伸出一只残忍的手,颀长的手指遥指着破法者。马尔高克的心沉了下去,这一次比之前更为沉重。已经无可挽救了,明亮的火焰又一次喷涌而出,像长袍一样裹住了克拉戈。

马尔高克将铭刻的线条往上一拉,凭借记忆朝起始的位置划去。他看不到克拉戈,只能把手指往前伸去。

火焰漂浮了起来,消失在空中。

两种不同派系的魔法。破法者现在已经对它们都免疫了。这曾经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已经成为了现实。

马尔高克慢慢地将灼热的空气吸进肺中,克拉戈的影子投在了角斗坑中的墙上,笼罩着兽人。他站直了身子,在黯淡的焦痕之下,身上的印记变成蓝绿二色。巫术之王匆忙之下铭写的印记在他身上清晰可见,与符文混杂在一起,就像在灰上写下的字迹一样。

破法者牙关紧咬,双目圆睁,朝兽人走了过去。一道道绿色的能量打他的皮肤上,然后像蒸发了一样消失不见。

克拉戈的武器已经被毁掉了,所以他赤手空拳地朝敌人扑了过去,将他们按倒在地,击碎了他们那如纸一般单薄的身躯,用钟乳石一般的双手和手肘将他们捶打成黑红相间的血浆。

一个兽人囚犯不敢面对这将同伴一一吞噬的山崩般的力量。他放弃了施法,从地上抓起一把武器,挥舞着想要挡住身形硕大的食人魔。克拉戈转过了身,把那摊血水留在身后,任由对方的武器砍中自己的肩头,结果只擦破了一块表皮。

他用一只手抓住了兽人的头骨,开始捏紧。囚犯的双手无力地抓挠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任何可以解脱这抓握的方法。但他个头太小了。慢慢地,痛苦地,兽人的眼睛开始凸出,挤出了眉眶。破法者给观众们献上了木头碎裂的声音,最后一甩手,将已经成了一摊软泥的尸体扔在了地上。

钢铁部落的兽人们发出赞赏的欢呼声,破法者举起一只沾血的拳头,带着胜利的愉悦朝他的元首致意。马尔高克把双手抱紧在胸前。

格罗玛什·地狱咆哮看上去很欣喜,他和角斗坑另一边的兽人一起高呼着,喊道:“很快,我们的士兵就可以免疫术士的魔法了!”欢呼声更响亮了。“恭喜你,元首。这样看来你的氏族毕竟还是有些用处的。”他转过头去看着那位脸上带有疤痕的信使,用正好能让马尔高克听到的声音说:“把我的命令传给部队。屠杀到此为止。悬槌堡现在是钢铁部落的仆从了。”

散乱的欢呼声过了好几分钟才停下来。悬槌堡,仆从。他们会改变的,在死亡的痛苦之下。但格罗玛什仍然在用元首的头衔称呼马尔高克。他仍然是国王。

地狱咆哮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打断了元首的沉思。“我知道你在城市里还有很多奴隶。”

马尔高克不得不躬身回答:“是的。”

“你要把所有的兽人都交给卡加斯·刃拳。他们现在是碎手氏族的成员了。如果你说任何不利于我的话,如果你胆敢反叛,”格罗玛什从他身边走过,冷笑了一声,“我就会派悬槌堡的奴隶去取你的血。”

元首没有回应。

兽人们从矿坑边上退走了。马尔高克看到克拉戈向他走来,那张没有毛发的脸上带着疲惫而满足的微笑,那是只有明白自己做到了什么,而且清楚自己还可以再次做到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元首。”他敬了个礼。

“克拉戈。”马尔高克并没有举起手来恭喜他。破法者也没有注意。他正在兴高采烈。

“元首,我想我可以再做一次。”

马尔高克哼了一声。“做什么?”

“对更多的魔法免疫。”

“我明白了。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你有这种……潜藏的天赋,克拉戈?"

克拉戈看上去很迷惑。“我并没有——”

马尔高克打了他一掌。重重地打在脸上,骨头发出一阵脆响,克拉戈朝后倒去。突然之间,狂怒从元首内心深处涌出;口水从他嘴里飞溅,拳头如雨点般击打着克拉戈的头、胸腹和肩膀。

他的拳头生疼。破法者跪在地上,双手举起护着面孔,但没有反击。他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然后是沮丧,之后,在确定马尔高克已经不准备再打他时,变成了憎恨。他把一颗带着血迹的白色牙齿吐在了尘土之中。

马尔高克没有理会他。他喘息着摘下头上的兜帽,抓了抓头上那湿粘的王冠。

看到那个脸上带疤的信使仍在冷静地整理自己的行装,马尔高克厉声朝她喊道:“带他去见你们的医生。”他转过手腕,朝克拉戈指了指。

信使露出了不自然的笑容。她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其他任何答复,继续不紧不慢地绑着行路靴上的带子。

“马上去!”马尔高克咆哮道。

她瞥了马尔高克一眼,表情中带着些微恼火,就好像他只是说话声音大了些一样。过了一秒钟,她转身离开了。

元首注视着她只身离去,心头怒火翻腾。


马尔高克的露台非常平静。符石又在沉睡。

自从从格罗玛什尔归来之后,他又在王座室中增添了两块新的符石。效忠于钢铁部落之后,他们在纳格兰就可以横行无忌了,至少不必担心兽人找他们的麻烦。格罗玛什当然会派人监视着他,但只要他肯训练食人魔的军队,又何必吝啬几块石头呢?

兽人们正在缓慢地学习免疫魔法的原理。在最好的情况下,也需要几年时间才能够掌握,而这几年时间可以被延长到几代人。马尔高克会向克拉戈下令,每教会一名兽人,就要教会两名食人魔。

瓦雷戈在议会中的位置仍然无人填补,等到马尔高克需要赏赐时再提拔人上来不迟。他会选择一个完全没有威胁的替代者。两个身材笨拙、根本没有脖子的独眼魔——在进化链上介于食人魔与泥巴之间的生物——就站在他的大厅之外守卫,他们的智力过于低下,根本不知道怎么违抗他的命令。这倒是件新鲜的事情

马尔高克会等待下去。他会忍受钢铁部落。格罗玛什·地狱咆哮只知道如何在战斗中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只要悬槌堡氏族能证明自己的用处,酋长就不会压制他们的传统。他只是一位拥有强大武器的战士。至于什么是帝国?他根本一无所知。

钢铁部落称他们为仆人。马尔高克的人民会服务于他们。他们会取悦地狱咆哮,会说出与自己体格相当的谎言。至少目前如此。

如果把皇冠藏起来,国王装扮成农夫其实也是未尝不可的。